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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重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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國民政府雖多次強調把舊歷節日移花接木到陽歷日, 但民間依然從舊俗舊歷過春節。

已經是正月初四,呂班路街道上熙熙攘攘,紛集往來, 蘋如挽著漢勳一起玩風車、吃糖葫蘆, 抽簽、玩轉盤算年運,參觀博物館, 圍觀義賣攤位湊熱鬧。

玩兒夠了,兩個人才從人山人海裏晃蕩出來, 蘋如遠遠看見衣錦媚行珠寶洋樓, 扯了扯漢勳的衣袖:“漢勳, 今天是西洋情人節。”

前兩天漢勳接到了重慶致電,要求他在三月初返回重慶,差不多過了元宵節就要動身, 漢勳有些心煩意亂,方才被蘋如拉著頑鬧,他有些意興闌珊,淡淡回道:“西方的節日, 咱們又不興這個。”

蘋如微微笑著:“去年的七夕你不在,今年的七夕又還有好幾個月。我有一樣特制的東西要送給你。又尋不著由頭,就勉強把西方的情人節拿過來了。”

見漢勳似乎無動於衷, 她補充說:“西方的情人節,又叫還情節。女子可以在這個節日送一些禮物給心愛的情人。”

漢勳方覺新鮮:“說法有些見外,情人之間還還不還的。內容倒還不錯,或多或少能增進情侶之間的關系。”

“走啦。”蘋如笑著把漢勳拉到了衣錦媚行小洋樓。

小洋樓裏面珠寶古董有序陳列, 琳瑯滿目,一室珠光寶氣。

女服務生露出職業性的微笑,詢問蘋如是否來取前些日子定制的情侶項鏈。

蘋如微一頷首,女服務生就叫人取了來。

“喏,這是您的設計圖,這是成品,您檢查一遍,如果還有什麽需要修改的地方,盡管提出來。”女服務生把設計圖和成品展示給蘋如和漢勳,順帶推了一面半身鏡過來。

兩塊銅錢大小的雞心狀金墜子做工精美,毫無瑕疵,蘋如捏起來笑讚:“看起來不錯。”

她一掀,雞心墜子開了一半,竟是個袖珍金盒,裏面是漢勳的小照片。

小照片四周點綴著熒光粉,摸起來有些小凸起,蘋如笑著給漢勳看:“瞧,我把你珍藏在我的心裏了。”

難得蘋如也肯用心。

漢勳看著蘋如,有些楞神。

蘋如輕輕搡他:“幫我戴上吧,我看看怎麽樣。”

漢勳一笑,撩起蘋如後面覆蓋脖子的頭發,輕輕扣上鏈扣。

鏡子裏,蘋如捏著墜子笑,她又拿了另一個墜子,轉身把漢勳推到鏡子前,踮起腳按了按他的肩:“你長太高了,低一些。”

漢勳順從著蘋如,微屈膝蓋,低頭看著墜子在他胸口晃動。

“好啦。”

被法學耽誤的設計師蘋如語聲含笑,跟漢勳並排站在鏡子前,手臂繞到他背後,輕輕攬住,仰頭笑問:“怎麽樣?還算喜歡嗎?”

漢勳微笑,擡起墜子問:“裏面也有照片嗎?”

“有啊。是我吶。你也要永遠把我放在心裏。”

“當然。”

漢勳低頭,在蘋如額頭上印下一個吻。

離別前的日子,漢勳過分珍視,只字不提他要走的事,想著別讓離別掃了興致,直到要走的前一天,漢勳才跟蘋如坦言。

那時他們正坐在中餐廳裏點東西,漢勳糾結著該吃啥,他翻著菜單,喃喃:“不曉得吃什麽了。貴的舍不得吃,便宜的都吃完一遍了。大概我代表的就是廣大中產階級的矛盾心態。”

蘋如已經點好了面和小菜,她支著下巴,慢悠悠道:“像我們無產階級沒知識份子就不那麽糾結了。一碗面,我可以花式吃上半年。”

漢勳擡頭,揶揄:“哦?說說看。是不是今天不放辣椒,明天放辣椒,後天不要湯,大後天帶湯。”

蘋如擱下手來,歪著小腦袋戲謔:“哪有?辣椒必不可少。我可以選擇站著吃,坐著吃,趴著吃,蹲著吃,邊逛邊吃……”

漢勳抿唇一笑,打趣:“辣妹子的吃面生涯,有趣有趣。”

蘋如得意地晃小腦袋,面已經上來了,她不等漢勳,放好辣椒就開吃:“再不點,我就吃完了喔。等會兒搶你的吃。”

“切,小樣兒。”漢勳一鼓作氣點了不少,“反正有那麽多,隨便搶。”

蘋如一向吃東西有度,近來吃得更少,她嘴上說搶,實際上連自己那碗面都沒吃完,漢勳讓她多吃,最起碼得跟以前一樣,蘋如笑道:“過年太養膘了。我要是像你一樣吃飯只長個子不長肉,那我也愛怎麽吃就怎麽吃?”

“我看你也不胖嘛。顴骨都比以前明顯了。還是多吃些。”漢勳夾了一筷子菜給蘋如,覺著不夠,又來了一筷子:“必須吃完。”

蘋如微微撅嘴,輕輕咬住筷頭瞪漢勳:“臭大熊,等我吃成胖子你就後悔了。”

漢勳捏捏蘋如的小臉,笑著:“那你吃個胖子給我看吶,試試我後悔不後悔。”

他的笑像是那冬日的暖陽,驅陰走霾,引得蘋如抿唇淺笑。

眼見蘋如吃得差不多了,漢勳正色:“蘋如,我明天就要走了,回重慶。”

是回,而不是去。

仿佛重慶才是他經常停留的地方。

以後,都會是這樣吧。

蘋如擦嘴的手頓住了,緊緊捏著那一塊紙巾:“這麽快啊,我都還沒開學呢。”

“急著回去做什麽呢?”

“外國對開小飛機和大飛機分得很清楚。咱們國家在這方面做的遠遠不行。你知道的,我在意大利留過學,大飛機小飛機都有開過。所以航空委員會秘書長通知我回去訓練新一期飛行員。”

“那很好啊。支持你。”

蘋如微微一笑,握住漢勳的手,好久才放開。

互視著,也靜默著,漢勳突然低下頭去,從身後的皮包裏掏出一個包裝精細的小禮物盒子,放到蘋如面前:“這個是我送給你的禮物。”

蘋如拿起來看了看,微笑:“我回家再看。”

回家後,蘋如拆開盒子,三克拉的鉆戒在燈光的照耀下光華流轉,炫目奪人。

電話聲響了,蘋如接了,那一頭,是漢勳的聲音:“蘋如,那是我最想送給你的禮物。記得收下,明天,我想看你戴上它。”

蘋如怔然,半晌沒有話語。

電話那一頭也掛掉了。

天如敲門喊蘋如吃飯,蘋如應聲下了樓。

海澄也回家吃飯了。

周旋了好幾個月,海澄去重慶的事情也沒個著落,就因為他的日本血統。政府查得很嚴,他又是前不久剛從日本回來的,就更為忌諱,不願收編他。

父親鄭鉞從法不從政,為人剛正不阿,不弄權變,在政壇上認識的人也不多,入編方面幫不了兒子多少。

為此,海澄十分心煩。

成為國家的空軍,就這麽難嗎?

蘋如忽然想起了漢勳,他是第二期的空軍,資歷威信都高,又深得航空委員秘書長的器重,有他出面推薦,事情會不會就簡單了些。

蘋如沒有跟哥哥說,因為上一次她跟漢勳分手的事情,海澄與漢勳似乎淡了不少,她也沒有跟家裏說她跟漢勳已經和好了。畢竟漢勳有未婚妻的事情,她家裏都知道了。

鄭鉞和海澄都不希望蘋如將自己投進到危險的道德旋渦,引起親友的誤解和指責,社會的喧囂與誹難。

黎明時分的火車站,很壯觀。那軌道的盡頭,像是要通往無限光明與雄偉,讓人心神激蕩。

漢勳帶的東西很少,只有一個皮包。

蘋如從自帶的小包裏掏出幾包壓縮餅幹,塞到他的口袋裏。

風裏夾帶著寒氣,蘋如為漢勳緊了緊圍巾,彼此好似都沒什麽可說,又有說不盡的繾眷溫柔。

“我戴上它了。”蘋如從衣領裏拉出一條銀色的鏈子,上面的墜子正是漢勳送她的戒指。

“你不是已經有一條金項鏈了麽。”漢勳看著戒指,若有若無的笑意在嘴角微微抽動,眼裏有著微不可察的落寞。

蘋如低眉一笑:“不一樣的。這個算你送我的。”

她明明知道他是希望她戴在手指上的。

漢勳只是輕笑,蘋如拉住他有些涼的手:“漢勳,去了重慶,記得經常寄照片回來,讓我知道你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麽變化。我也會經常寄照片、打電話給你的。”

“嗯吶。”漢勳淺笑,拭去蘋如眼角的一滴淚。

“還有,漢勳,有一件事情,我想拜托你。哥哥他跟我一樣,有一半的日本血統。他一直想去重慶,可政府不收哥哥,所以就麻煩你了,看一看能不能讓哥哥去。”

“到了重慶,我會向政府舉薦的。到時候再給你消息。”

蘋如微笑點頭,漢勳靜靜看了蘋如一會兒,那句‘我等你,你也等我’,始終沒能說出口。

如果她肯戴上戒指來送他,他一定歡欣鼓舞地同她說。

可就現在看來,他不想再給她負擔了。

離出發時間點沒多久了,漢勳上了車。

望著漸行漸遠的火車,蘋如攥著鏈子上的戒指,扣在唇上。

“對不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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